古有文神,其名藏解,双瞳四目,天生睿智,耳目聪慧,善观天体星象、鸟兽足迹,为造字之文祖,又是文曲星的星宿官、星神。
汉字,为人们用于表达想法的载体,这些符号原本是由象形字演变来,文字依形而造,即是世间事物的形体的图像,源于自然而超于自然。
譬如,一撇一捺,则为“人”,此以人直立行走的侧面为特征,进行刻画,以此文字代表人的本身。
诸如此类,把原本复杂、抽象的事物,通过类比、联想,衍生出代表各种事物的符号——文字。
——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
文昌神·藏解造字之初,甚至于天地为之动容,而有了“天雨粟,鬼夜啼”的典故。
此后,象形字因多镌刻、书写于龟甲与兽骨上而得名为“甲骨文”,这便是早期汉字的雏形。
语言、文字、图像,这些表里一体的意象,寄宿了人的意念以及……灵。
道家通过书写符箓时将灵力注入笔墨中,按特殊的笔画造型,符图形体屈曲、似字非字、似图非图,能吸引各类自然之灵寄宿其中,而使其发挥出各种奇异的效能——遂能医疗众病、祭祷众神、驱使鬼神(鬼与神)。故有一说,符箓为天神的文字,是传达天神意旨的符信。而口中念咒,则激活了沉睡在符箓中的灵,使其发挥功效。咒语,实为请愿,对灵与神的赞美、对困境的苦诉、对邪祟的斥候,望借助神力。
符箓有四大类别:
复文:多数由二个以上小字组合而成,少数由多道横竖曲扭的笔画组合成形。能驱使五行奇术。
云篆:模仿天空云气变幻形状或古篆籀体,用于操纵天候——祈雨、借风、招雷,似天神显现。
灵符、宝符:由更为繁复的圈点线条构成的图形。可劾鬼降除妖、医治疾病。
符图:由天神形象与符文结为一体的符箓,有请神、祭神之能。
符的内容主要是祈禳之词,箓的内容主要是鬼神之名及形貌。
一道符箓从结构上可分"符头、主事、符腹、符胆、符脚",表明符箓性质的就取决于符头,诸如“雨”、“鬼”、“三勾”;主事,表明请愿对象;符腹,书明符咒作用;符胆为锁眼;符脚,结束、收尾。
最早的符箓便是“桃符”,能让门神·伸舒、御律降神驱鬼,既为后世楹联之先河,又是天师符箓的滥觞。
无论文字、图像,抑或声音,符箓、图腾、誓言、诅咒……都各有寄宿其中的化虚为实的“灵”所在,包含着千古以来使用着它们的人的“意念”,结存为“业”,错误的使用,或许……并非……单单使人的心灵受伤的程度就可完了的,其中还蕴藏着人难以企及的神秘力量,在上位者的口中称其为“形元”。
【一】
在太阳的反向——天边挂着一轮彩虹,如同拱门,从外到内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柔和色彩,彩虹之上又有如影随行的色彩素淡的霓虹。山上升起一阵缥缈迷离的雾霭,山野植株绿意更浓,嫩绿、苍绿、碧绿、墨绿……层层叠叠,浓淡相衬,山花紫红点染江山,编织成层次丰富的山之衣,鸟雀山兽迸发活力;积雪消融、春雨潇潇,江河水涨。在炫目、醇美的阳光下,鱼腾虾跃,溅起水珠。赶脚的旅人亦被欢快的气氛所感染,心境怡然,不免驻足,轻轻感慨。
在这天地之间,人、鸟兽虫鱼、花草树木……妖魔、鬼神、精灵、异人……山谷峰岭、江河湖海……人世之中,人世之外,有形、无形;有生、无生;超智、低智;正常、怪异,各自自由地繁衍生息,非人之物也不过是依据法度而存在罢了。在这浩瀚的天地间,人与万物互为彼邻,虽有强弱之别,却互有长短,又何来的优劣之分。
草木汲取大地的养分而生,而草被虫所食,虫被鸟所食,鸟被野兽所食,野兽因天灾、毒害、寿命、蚁虫而丧生、腐朽,又回归大地。世间万物的存续各有其意义所在,是为自然之理。
以人来论,即使此身消陨,生前种种勿论善恶,所行之事依然影响了他者,以致其在后世得以以此种形式续存。
冥冥之中,万物之间彼此相联系,犹如被不可视的红线相紧系,构成错综复杂的网络。
万物有序,各有所依,此物不为他者而存,却又在某处与之相连。
沦为盘中之食的生灵,岂是为了被人所喰而活?益兽害兽也只是人擅作主张的区分。只是弱肉强食,人与兽所做的事并无分别。不管是选择漠视、放肆、傲慢、敬畏、感恩还是忏悔,所有的生物为了存活都必须背负“掠夺”的罪恶。若“只”为生存之本,那它们也怨言不得。
区别仅在于——有言语者会为杀生而烦恼,而灵智低的生灵简单、单纯且无忧,自诩为善类之徒,总是难以掀开这虚言表象、去正视现实。若能理解生命之重、生命之贵、生命之义,不是为了生活优渥而是生存延续,不多加掠夺,便是正道。
万物有灵,此物不为他者之附属,何以区分益弊?天下之大,互为比邻,只是如此存在罢了。
无分主客、先后、尊卑、优劣,皆乃依序而存,是所谓缘法。
大道之法无处不在,即使是在山野之间,亦藏匿其中。
此情此景,愿与佳人共勉,怎奈何分隔天涯各一方……雾一笑而过,继续旅途。这次得造访神兽白泽的居处,虽然曾被谛听拒绝过一次,但这次即使要表现得强硬些,也容不得再次被拒。这仅仅是出于私心,他……非常地想要再见铃梦一面,虽然不知她何故不辞而别,但他并不想这份缘……就此断绝。
东望山有兽曰白泽,乃逢凶化吉、辟邪驱鬼的祥瑞神兽,浑身雪白,其形似羊,而生独角,能言语,上通过去,下达未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之状貌,可谓先知。
据传,有王者巡游之际,于东海之滨遇白泽,白泽见礼于王,令人根据它所知晓的所有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孕育的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多种精怪异类及其习性、弱点,绘之以图,撰写成书,并以它为名,曰《白泽图》,以示天下。手执白泽图,遇精怪障害,可按图索骥,通过“呼名术”,唤其名,则破之;又或者使用书上所记载的辟邪之法,辟魅驱邪。
——山鬼常迷或(惑)人使失道径者,以苇杖打之,即死矣。
神兽、瑞兽·白泽在中原的名声可堪比另一神兽·麒麟,为一国兴盛的瑞兆。而白泽又有震慑怪兽的威能,见白泽之像妖鬼异兽自退。但神兽白泽一般不会轻易显现,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白泽原本居于西昆仑,因天帝诏令,而奉书去寻那圣贤之王,后来于冀畿东望山定居。
若是瑞兽·白泽,应该会知道些什么,不,应该说除了它以外,不可能还会有谁会更清楚事情的真相……包括铃梦离开的原因……
若非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雾也没有胆量去请那位来解疑,足以可见白泽其地位甚至高于天神。
……嗯?
雾猛地转身……冷汗微渗……背后……好似有双参不透的双瞳在凝视着他……大概,只是疑心作祟……但愿如此……
【二】
雾先行一礼,还未等他张口,栖于山石之上的白泽,居高临下,缓缓开口:
“道法自然……世间之理自在其中……没想到汝竟参悟得如此透彻,有那么几点甚至是连我都未曾想出的……唔……不坏……”
这番话不像是在说与雾听,倒像是它在自言自语,眯上双眸还略微颔首,似在品味茗茶的韵味一般。
明明是以兽身示人——外形似羊,纤细、优美;面相似有龙气;额上独角如同树枝向天延伸,表面光泽,显得端庄大气;颔下长了一大把茸密、卷曲的须毛,将纤瘦的外形衬得豪迈;鬃毛、四肢及尾巴末端皆为墨色;以及那如同王者般的傲慢、从容的气质。
即便如此,却令雾不自觉地与谋士、儒生、圣贤的形象联想起来。
它不紧不慢地睁开那双深邃得犹如黑曜石的眼瞳,透出一股慵懒,那是知晓万事之者独有疲乏感——无论巨细,如同大海般的信息量无时无刻不在涌来。此外,那看似失去精光的眼神实为神莹内敛,神采并非外放而是收敛其中。与之对视会情不自禁地地凝望它的双眼,追随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
啊——
雾的口中漏出了惊讶的声音——原来如此……
——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之状貌。
——说的是——纵观天下万事、千里远望以及……读心。
察觉到这一点,雾不自觉地以袖掩口,哪怕他明知此举毫无意义……心中的那些情事恐怕早已暴露无遗。
望着羞愤地颤动着身躯的雾,白泽冁然而笑。
惹得雾嗔怪地瞪了一眼。旋即又察觉到这不是拜托他人该有样子。即便理性上知道这点,感性上却还是无法接受。最后也只好别过头,任由白泽笑完。
然而就连这点心思也被白泽看在眼里,于是它便笑得更开怀了,咧开嘴角,模样不羁放荡。
而雾依旧默默地承受着。
大概是好久没有因为这种事情,笑得这么痛快,很快就开始觉得累了,笑声也逐渐缓下来……
“好了,好了,就不拿汝打趣了……哈————”
这声叹息变得无比舒长,还不容易才将再次被逗笑的心情压下,摆出了正经的瑞兽姿态。
“看在汝对道的感悟以及让我笑得这么开心的份上,就把汝想要知道的都告诉汝吧。”白泽露出狡黠一笑。
为何那外来的神兽谛听不愿告知雾事情的真相?他虽知当下却不识未来之事,缘的网络错综复杂更非它所能理清的。
这位自洪荒太古便存在于世间的瑞兽白泽,缓缓道来——
想必是因为知晓未来会如何变化,才会如此从容不迫吧。然而未来之事不该与现世之人说,且能说的也不过是过去与当下所发生的、除了禁忌之事以外的事情,此外皆属天机。
早在百年以前,它就已经预见这天的到来,将此事的真相告诉他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机缘,适才适用,此举将定乾坤……
按白泽的话,简单来说——就是死神欲将地星之灵·元毓复活,这是所有事件的开端。
根据传说,洪荒太古之初,天地未分,万古常暗,宇宙混沌,宛若一卵,无以区分东西南北。在混沌之中,有一巨大的生灵(龙面蛇身)沉睡了一万八千年之久。
初生的它自无边的黑暗之中(立足之处即是昆仑虚),睁开了双眼,诧异天地为何如此昏暗、沉闷、酷热,于是乎——它展开双翼,羽翼之广大,足以覆盖苍穹,不断地抖动羽翼的同时——天地为之动摇,奋力一展——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动,混沌骤然破裂、开始散开,自此天地被分开,轻而清之物(阳)则缓缓飘升,化为了天;重而浊之物(阴)则慢慢沉降,化为了地。
地星之灵·元毓开天辟地之后,以翼托着天,以足踏着地,一日九变,每日生长两丈,天亦随之抬高一丈,地亦随之增厚一寸,如此又过了一万八千年,此时的元毓已有九万里之长,天极高,地极厚。头在天为神,足在地为圣。
光阴以万年为单位流逝,天稳地固,不再相合。
力竭而亡的元毓轰然倒地,临终前希望能看见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于是垂死化身——左眼化为日,右眼化为月,泪水化作星辰,吐息化作风云,吟啸之声化作雷鸣,发须化作夜空,头颅衍化为后来的岱山、手足化为四极、骨骼化为山脉(即五条龙脉与不在龙脉上的群山),血液化作水脉(江河湖海),肌肉化作沃土(地核),皮肤化作地表,经络化作道路,神经化作花草树木,牙齿化作金石,精髓化作晶玉,汗水化为雨露,魂魄藏匿于地底深处、历经岁月化作灵脉。
万物万灵由它所生,就连初始的神祇都是发源于它,各自代表了应有的相位。
有的为脏器所变化成形——
心脏为火神(锻神)/朱雀·炽【纯阳】【南方位】【五属相·火】
肝胆为树神(山神)/青龙·庄【少阳】【东方位】【五属相·木】
脾脏为土神/麒麟·钟【调和阴阳】【五属相·土】
肺脏为财神/貔貅·瑞【少阴】【五属相·金】
肾脏、膀胱为水神/玄武·渊【纯阴】【北方位】【五属相·水】
气道为风神(山神)/白虎·啸【主阴偏阳】【西方位】【节气】
肠胃为蛇神/黑蛇·延【主阳偏阴】【四季】
左眼为日神(猎神)/苍狼·苏【阳】
右眼为月神(湖神)/白鹿·露【阴】
阳物为天帝【阳】
双乳为地母【阴】
有的是它的造物中孕育而生——
毛兽之祖·毛犊、鸟兽之祖·羽嘉、鳞虫之祖·龙神/蛟龙(海神、江神)等是它的血脉
岱山神(冥帝)·坤安、贶福神·碧霞自它的头颅修成
雷神/雷音鸟·鸣自它的声音修成
雨神/灰燕·淅自雨云(汗)修成
夜游神/十六只枭·幽幻自夜间(发)修成
而死神则是元毓的寿命的具象化,死神的权能为不老、不死、不灭,以及赋死、招魂、拘灵等,拥有无尽的寿元。
死神之名,无人所知。因为他长居于幽冥,从未出现在人前。只有人死之后,才会与他见一面,然后被遣送至岱山接受审判。因此,没有任何遗留下来的文书记载。
——无名的死神
貌似……因为他已在无尽的岁月中看遍了人间冷暖与生离死别,世间之事只是单调、不断地重复循环。对于永生的他——死神而言,世间的纷纷扰扰、沉沉浮浮不过是一曲戏码,旧去新来,内容毫无新意,只是换了另一班人马来演绎。人类的寿命与他们神祇相比显得短暂,即便如此,还是干尽了蠢事,毫无长进,很快他就对阳间感到厌倦,痛恨起来……
感到无聊的他,有个疑问浮现出来……所谓的“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着地母创造出了人类,他才有了自己的使命。他曾对这些新生的智能生命寄予了很高的期待……
虽然名义上是岱山神的下属,但两者相对独立,地位可以说不分高低,甚至连神力、神通、神格,死神也自负远胜于岱山神·坤安。
死亡……自文神·藏解造字,死神对它的诠释为结束与延续,是一段生命的终结且将生前的业托付给后世的契机,是生物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和能量的交换以及自然界内物质与能量的自我更新过程。同时,死亡还是两则警诫,劝告后世之人遇见错事不要重蹈覆辙;人生苦短,应当珍惜当下,知足常乐。然而,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战争起而又和,和而又起;王朝兴衰往复,没有休止;昔有昏君贪臣当道最终惨死,而后世总有人不知反省、以古鉴今;庙堂之上、职场之中、家室之内、派阀之间尔虞我诈;固执己见,不听千人的忠告……
世间种种皆因贪念而起,若是有了思想、灵智、意念才会彼此伤害的话,不如返璞归真、回归一体。
死神开始了复活元毓的计划——化整为零,回归原点,将所有的不完美的事物回归原有的秩序……万物——无论是山海还是生灵都将迎来“死亡”,为地星之灵·元毓的复活……献祭。
作为这个大计划的实验——那就是曾经摧毁过雾的故乡的“凶兽”巴蛇。
巴蛇原身并非生灵,而是中龙地脉的一支分流“潜龙”——云梦泽一带的山脉“巴陵”,死神通过赋予精魄、炼化而使它成为了异兽,甚至可将巴蛇视作元毓的分身之一。后被猎神·苏引回兖鄂与潇湘交界、斩杀后回归丘陵原貌。
神兽白泽与谛听是少数知道这一秘密的,后者因为被死神所威胁,许下不会告知任何人的誓言,才被放过,因为死神留着它的的性命还有用处。
而白泽早在昆仑虚时就服食过大量的不死果,即使是死神也无法将它杀死,更何况白泽知晓万事,奈更是无法设伏捕捉。
为了复活雾,铃梦曾与死神做了一个交易,以换取神性为代价,她将把法力、魂魄与寿元交给死神。身为神祇,有不得轻易强夺活人的生命的禁制所在,那是众神创世之初就已定下的誓言,受“形元”(言、文、图)所束缚。
无怪乎谛听会拒绝将真相告诉他了,不仅是因为誓言有约束之力,更是因为事情的严峻性远超他一介凡人的想象,这是神的领域,乃力所不及的遥远彼岸。
稀里糊涂地死掉,为了还阳而踏上旅途,复生之后却不见伊人在自己身旁守候,于是为了再见到她而四处寻找,却不料……他所牵动的一角……其对象却是一只庞然大物的巨兽,被那势力交错的阴影所笼罩的他……若是冒进……唯有死相惨烈的一途。
若问——死而复生的他面对毁灭之死会感到恐惧吗?
当然……会感到恐惧是理所当然的,正是因为知道了何为“死”,得知要再次面对它时才会比无知那一会更易于陷入恐惧之中,如同伤疤不曾消失,那无以言表的痛苦与丧失的虚无感会再次袭来……这一次或许会连残渣都不剩,真正意义上……彻彻底底地——归于虚无。
但……
感到恐惧是出于本能,那是他为人的证明,这也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换来的特征之一。
因为恐惧所以就选择放弃?……若要开这种玩笑,未免也太恶劣了……
会感到恐惧是理所当然,也是无可奈何的,然而这并不意味在他的意识之中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何况,在那恐惧之上的是雾想要与她相见的这份绝不动摇的心意。
白泽望着雾,即便攥紧的拳头仍在颤动,眼神却是超绝的坚毅。白泽咧嘴一笑,露出皓齿獠牙,心在想这也是一种缘分。
“想要拯救苍生……啊,不……我失言了……要想拯救汝的心上人,倒是有一个法子……”
【三】
关于儿时的记忆……在被师傅收养之前,就只剩熊熊燃烧的火焰,呛鼻的灰烟,被山贼杀害倒在血泊之中的双亲,冲出去想与歹人搏斗的弟弟在火堆中被烧成了焦炭……
多亏了将我藏于地窖的双亲,才能被偶然经过是师傅救下,而我就成了那个村子唯一的幸存者……
那是如同噩梦一般的过去……然而师傅并未温柔到让我去忘记它,相反,为了能让我将那末日一般的场景铭记于心,而将我的名字改为了铃梦。
——“唯有跨越绝望,才能拥有强韧的心灵。”
师傅见我灵根优异,便将无家可归的我收入天师门,传授斩妖伏邪的道法。
师傅是个对于邪物有着偏执的憎恨的狂人,也是个惜字如金的孤僻的怪人,从来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即使我问,也只会招来责罚。在宗门内,也是被当做异类来看待。
在师傅严厉的勒令之下,年方十岁的我有了第一次杀生的经历——
猲狙是一种能食人的异兽,其形似狼,赤首鼠目,会发出像是猪叫的声音。
看着它被铁杖刺穿四肢、腹部,不断机械地做出如同痉挛般的抖动,从伤口汩汩流出殷红的鲜血,眼睛像死了一般失去了神采,瞳孔已经涣散,口中呜咽地低声哀嚎……
即使放着不管很快也会死掉,那时的猲狙别说反扑了,就连稍大一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而这正是师傅的目的,折磨一番后只留下一口气吊着,生不如死,是即使一名幼童也能轻易挥刀杀死的程度。
铃梦流着泪跪在师傅脚边,苦苦哀求他放过这只猲狙,实在是太可怜了。
然而铃梦得到的却是师傅那冰冷的回应,如同深渊鬼魅传过来一般低沉且毫无起伏的声音。
“杀了它,对于邪物不要有慈悲心,那只会遗留下祸患。”师傅瞪大了吓人的眼。
(不要——)
“杀了它!”固执地把匕首塞在我手上。
(不要——)
“杀了它啊!!”师傅将目光注视着我。
(不要——)
“杀……”
我闭上了双眼……
选择结束了它的性命,那只猲狙变得再也无法动弹了,对它来说——此时的死或许比起一直折磨它的痛苦要更轻松吧。
但是……留在我心中的罪恶感却如阴云笼罩……
到了次日,是形似兔、鸟嘴蛇尾、猫头鹰眼的犰狳,会装死,这是会带来蝗灾的凶兽……
又到次日,似鼠、白耳白嘴的狙如,乃致兵乱战乱的凶兽……
……薄鱼,似鳝,独目,声似呕吐,为大旱、大水、起义之凶兆……
……朱獳,形似狐,鱼鳍翼,引起社会、政治、经济动荡不安的凶兽……
……蛊雕,独角豹身鸟羽喙,食人……
……奇鸧(姑获鸟),摄人魂魄……
……
日复一日,从宰杀到搏斗,再到离开山门独自狩猎……
师傅教授符箓时,刻意提到:“箓者戒箓情性,止塞愆非,制断恶根,发生道业,从凡入圣,自始及终,先从戒箓,然始登真。”
修道除邪之人须道心通明,戒除坏的性情与思念,保持清明,不可贪生纵欲、被凡尘俗世所扰乱心神。铃梦……谨遵师命。
几年后,我成了宗门史上最早出师的外门弟子,领受宝剑“破尘”。
铃,从金,从令,令亦声。“令”意为“命令”、“指示”。“金”与“令”联合起来表示“用金属响器发出声音信号,指示人们立刻按照预定程序行动”。本义:金属制的声音信号发生器。
铃,敲击则鸣响的器物——
【四】
与巴蛇决战的前夜——
夜幕沉沉,阡陌小道延伸至屋舍,乡亲们寻觅于静谧的梦乡之中。
行走于田野间的铃梦回到家中,就在方才,已经在凶兽可能出现的地方设下了大量符箓,尽量将战场远离村子,但它的迁徙路线只是从以往受害的地点进行预测,只是推测出大致从哪个方位出现……不出意外应该能像以往一般手到擒来。
对于巴蛇的情报,都来源于古籍,铃梦并未亲眼见过,对于这次狩猎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区区灵格低下的异兽,不过体型要大些,只要封住它的行动,理论上应该就是任由宰杀,更何况这次还有光精灵的相助。
尽管有种莫名的不安感,但是师命难违……如果当初能习得占卜……不,她很清楚师傅是不会让她在无法诛杀邪祟的技法上浪费时间的。
若是放在往常,即使是会损手烂脚,只要是命令,无论是如何凶恶的异兽,也只是不计代价,放手去做……仅此而已,她就是被如此教诲的。
但,这次狩猎很可能会把雾也给牵扯进来……一提到他,铃梦却变得无论如何都不想冒险了……
此时的她已经心如乱麻,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也没有见过案例。心口像是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压着,郁闷得喘不过气。
铃梦悄声步入雾的寝室,望着雾熟睡的脸庞,低声道——
君知否?我有多么庆幸能够与君相遇?与君的相遇给我带给了多大的幸福?那份幸福又是怎样无上的救赎?
第一次被当做寻常女子来看待,被关心,被担忧,被照顾……
我喜欢君——看见我因为可口的家常菜而感动落泪时慌张地为我拭去眼泪。
我喜欢君——毫无自觉静静地深情地盯着我看而失神的表情。
我喜欢君——为了逗我笑而手足无措的笨拙模样。
这段时间里,过着如此安逸的生活,仿佛可以将所有的使命都抛诸脑后,远离尘嚣,只剩下彼此两人的世界,真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颗仿佛早已停止的心脏只为你再次跳动。可以的话,多想就这么伴君身旁,携手与共……
不管此次狩猎成功与否,铃梦都必须回山门复命,恐怕今后就……无缘相见……
不——!!!
没有君的陪伴,没有君的垂怜,这种没有君的未来,每每想到便是心如刀割,我再也不愿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与君当面诉说——我有多么地珍视君,多么地,多么地……
如果能从君的口中听到——爱慕的话语,又该是我多大的幸福啊————
可是,如果……万一被拒绝的话,那我……如何苟活……
君——我唯一所爱,若能得到君的爱,我愿倾注此生的爱慕。为了君,我死不足惜,不管回到山门后会有怎样的考验与惩罚等着我,我也一定会回到君的身旁,等着我。
这是她最初亦是最后最痴情的告白——坠入恋网中的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薄凉的双唇覆了上去,如同青云般轻盈。
【五】
纵使死神再如何神通广大,也绝无可能单凭自己就复活元毓。从白泽口中得知,死神让元毓复活的手段为“山海归元阵”。
所谓的“山海归元阵”分为两道阵法,是死神在九州内外大大小小的龙脉处按五行八卦的排列设下形元,被激活的形元会催动地星脉象,其一能使山河的本元逆流,让元毓损毁的形体重塑;其二,便是抽动灵脉回归元毓的形体,让天地间的灵气、精气回归,再凝结成完整的魂魄。
启动仪式之时将消耗数量极为惊人的能量,而那些被消耗的能量则源于死神的收藏,自他诞生之初起所收集的寿元、魂魄、灵气、灵力、法力,这些都被他封印于画卷中,其法宝名为“山河社稷图”。九尺画卷,内含乾坤,化生万物,滋养天人。山河社稷图囊括大千寰宇——奇花异草、凶禽异兽、高山流水,图画记录了洪荒时期的日月星辰、山水地脉。困于其中,即是小方世界,见山复山,见水复水,变化万端,无穷尽也。三界图的所仿照的原体正是这山河社稷图,只是用处有别,不可遑论高低。
若要确保仪式以最大几率成功,必先择日。通过天干地支的卜算,计算阴阳相生相克的变量,推算出今年夏季,将一年之中元毓消陨的那天定为吉日,而那天正是元毓的复活之时,生既是死,死亦化生。
在那之前,还有些准备的时间。
以三界图穿梭于三界的便利与神兽白泽的神通,雾他们造访了各路神祇,由于先前打过交道,与土地神、树神、日神、月神、海神、门神、岱山神、蛇神、风神商量起来更容易取得信任与协助,多亏了这些缘分成了渡过难关的福分。若非如此,即使有白泽相伴,他们所说的话也只会被当做疯话,污蔑上位的神祇可是重罪,处理不好甚至会被囚禁或处死。
那些相识的神祇服下不死果,以削弱死神的神通。善武者则先行一步去破坏死神留下的“形元”,其余则联名上奏天庭。
白泽即使能知晓万事,却不代表所言不虚,难以博得众神的信赖。因此,它一直在等待雾旅途的结束,那一日来东望山寻它。毕竟明知死神也在寻它,不可能一直都待在东望山等死神来找它麻烦。
缘法之妙,即使强如神兽·白泽亦不能完全参透。
作为凡人的雾,也不过是一介医师,可做之事实则不多,剩下的就是私事了……那便是去寻找自己爱人。
【六】
幽冥深处,四周为墨水一样的空间——无法辨明远近、无尽的黑暗,似有鬼魅在暗中潜伏,惧意暗生,不论走了多久都像是在原地踏步,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能够看见彼此。既让罪徒无处可逃,亦让死神能轻易发现他的身影。
从白泽口中,雾第一次得知萤灯的真名——幻凝灯,道家法器,以自然的精气为燃料,无火自明,散发出萤萤绿光,照映出附近的魂魄,使其幻化凝形、显现人前。白泽稍加改动,往里加了少量灵石粉末(灵脉结晶,例:符玺·王髓玉),因为灵有着化虚为实、化实为虚的能力,令雾能够带着肉身前往黄泉。
至于如何在幽冥这种无一活人生存的绝境寻人,白泽也有方法。
有种只存在于幽冥的灵,在此担任着引路人一职,唯有白泽知晓它们的原貌——原身为人的它们在某些机缘下被灵液浸没而被同化,实体化为虚幻,回归阴间,这类灵就被叫做归阴,其中既有无奈亦有自愿的,而后者大多为渴望脱离尘世而只身犯险,然而无论原因如何,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偏好——草药当归的气味。
等着它们回去的、它们想要回去的……到底是哪一边呢——白泽嗤笑着说道。
在幽冥的阴浊环境之下,归阴的样貌会被磨平、变得如迷雾覆盖般模糊,四肢变得细而长,身躯如被长袍笼罩。
铃梦所留下的铃铛,是她的极为重要的法器。以铃铛为凭依,支付当归为报酬,让归阴为他们在幽冥领路。
如同在鬼域,即使有幻凝灯护体,亦是不宜久留,对活人而言这里无疑就是毒瘴之地,时刻都在受到侵害,留给雾的时间实则不多。
行到半路,白泽忽然告知死神来袭,由它去抵挡,让雾抓紧时间,雾沉声允诺。
跟着归阴,不知走了多久的路途,雾已经觉得有些难受了,眼如蒙尘,难以视物,身体愈加沉重。
雾的眼中,走在前面的归阴,几道身影重重叠叠,摇摆不定,一道不知何处而来的炫目亮光映在它的身上……不知又走了多久,雾只是往前移步,回过神来时归阴已然不在。
复行数十步,雾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树林之中,绿叶森森,芳草青青,馨香绕绕,鹿鸣呦呦,远山重重,流水悠悠。
山河社稷图在何处?若非白泽提点,那他还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何以寻山河?自在社稷中。不识真面目,只缘在山中。
视野也恢复了清明,于是雾打算四处找寻。此次,白泽再无提示,能否找到铃梦还是得看他的造化。很多事情雾心里清楚,也早有此意。
进入山河社稷图之中,他并未走远,而是端坐地上。
见欲等之人久久不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一笑,大声地对着无人的地方诉说。
“我已知晓,也不愿忘。尔在暗中帮助我的事情,也早有端倪。那册医书是尔所留,对否?如何规避风险,就连地图和超度亡灵的咒法也写在其上,如此认真、细致,除尔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醒来之后,我本以为旅行的目的是为了寻回丢失的情感,猜忌、迷惘、忧愁、疑虑、遗憾……明明只要细想就会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后来通过法宝镜心,我知道了自己的过去,猜测出我是为寻找自己的身体而踏上的旅途,然而……我还是错了,为了什么而流浪?当然是为了将心中想要诉说的话语当面对自己的爱人倾述而开始的旅程。
“历经迢迢万里,跨越千山万水,风吹雨淋,爬山涉险,尽管疲惫不堪、虚弱、狼狈,我却不知——尔竟一直伴我身侧,我走过多远,尔亦走过多远。即便如此,与尔却不得相见,实在心如刀绞。当我知道了天之广、地之阔,秀丽的江山,静谧的木林,波澜壮阔的川泽……最后,才知晓你的身边,才是我该在的世界。真心爱尔,尔岂不知?因为连累而害死了我……尔是因此而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与我再相见的,进而不断地陷入自责当中,对否?……我又岂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为了尔,我亦不惜赴死,甚至放弃整个世界……我知道尔就在这附近,不要再躲着我了,哪里都不要去了,不要再从我身边离开,求尔永远待在我的身边,缱绻不离。”饱含沧桑的嗓音,近乎哀求的语气,青衫亦为之沾湿。
从雾身后的青石背面,走出一位以袖拭泪的丽人,低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雾缓缓转过头去,眼神变得极为柔和,走上前去,将伊人揽入怀中。
过多的话语在此时显得累赘,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七】
因为铃梦与死神已经完成了交易,魂魄与寿元也被收走,徒留一具灵力与法力尽废的躯体留在阳间,即使复生也只是个凡人。而那些被死神取走的灵力,或许早已被使用、消耗殆尽。
现在的铃梦只有待在这山河社稷图之中,才能维持自我,而非人外之物。而山河社稷图设有结界禁制,任他是大罗金仙也难以脱身;若是圣人被囚于图中,手无至宝,就得困数百年;即使手握至宝,亦要十年之数才可脱困;而铃梦已成了一穷二白的孤魂……
死神已被天兵天将擒拿,雾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既无愤懑,亦无遗憾,如同没有尽头的深渊,那双眼睛与白泽如出一辙。
雾想——他大概只是对世间感到厌倦了而言,不断地接触生死与人性究竟意味着什么……徘徊于时间之外的人,究竟是如何度过长久的岁月的……
所有的生灵都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或长,或短,无论地位高低,终将迎来灭亡,或许……他只是渴望一死……
因为岱山神的恩准,雾能够从幽冥带走山河社稷图。而死神的位置,就由初次选拔出的幽冥七十六司接任。
今后只要愿意,雾随时都能够与在画卷中以另一个方式活下来的铃梦相见。
脱身之法,总会有的,就像铃梦为他所做的一样,他也愿意为了铃梦再次踏上旅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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